不過談戀愛也是要講原則的,總不能一點底細都不知道就悶頭追人。
秉持著那一點少得可憐的原則性,沈浮光仰望著眼前這位美人,咽了咽口水,結(jié)結(jié)巴巴地問出了第一句話:“這位道友……可有婚配?”
“……”錯了錯了!
沈浮光險些咬到舌頭,他活了十七年還是第一次露出這么傻不拉幾的樣子,好在臉皮夠厚,他很快就裝作什么都沒有發(fā)生的樣子,只當自己剛才的發(fā)問是錯覺,重新道:“我是說,不知道友姓甚名誰,為何會被困在這里?”
微妙的停頓了一下,他被美色迷得昏昏沉沉的大腦里終于閃過一絲清明,牢頭說過的話立刻在腦海里回響起來。
“幽獄上一次關人,是在三百年前?!?/p>
“聽說是浮玉島的弟子,因為弒師和殘殺同門而被押送到赤水,投入了第十八層。”
“那種地方就算是元嬰修士也只夠撐上十年,他被關進去時連金丹都還沒結(jié),只怕一個月不到就化作一堆白骨了?!?/p>
……
沈浮光看著面前不言不語的人,背上緩緩的爬了一層雞皮疙瘩。
如果本以為不到一個月就會死的人不但沒死,還在這漆黑噬人的地方獨自活了三百年,那他應該是個什么樣的存在?
正怔忪而混亂地想著,搖晃的微光里,他看見這人動了一下,緩緩朝他伸出了手。
那只手修長,蒼白,又極瘦,看起來一折就斷??伤鼌s很穩(wěn)定,始終一動不動地停在沈浮光面前。
好一會兒之后,他才突然反應過來。
“這是要……拉我起來?”他指了指自己,便見面前的人微微點頭。
“……”心底的問題還沒有得到答案,沈浮光先被受寵若驚的喜悅包圍了。
他趕緊伸出手去,伸到一半又變得小心翼翼,直到真正觸碰到那微涼的皮膚,他才確定了剛才發(fā)生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錯覺,而眼前這個不似凡間的男人,也是真實存在的。
被拉起來后,他才想起自己方才的表現(xiàn)委實有些丟臉,心里窘迫不已,欲蓋彌彰地拍了拍臟了的衣服,咳嗽兩聲后開始東張西望起來:“這里是什么情況啊?我第一次來沒有見識,不如你給我介紹一下?比如這沼澤……”
說著他便拿著火折子朝前走了兩步,要去看那黑色冒泡的沼澤,誰知剛探頭便被男人一把拉住了。
沈浮光一怔,轉(zhuǎn)頭看向他,微光照亮那張臉上不贊同的神情。
所有所思了一會兒,沈浮光道:“你是說,不能靠近那邊?”
男人點了點頭。
沈浮光又是一怔:“你不會說話?”
一陣沉默。
唯有那雙玉珠一般的眼,映著飄搖的火光,安靜地看著他。
沈浮光被看得心悸,很快便挪開了視線,抬手掩在唇邊咳了一下:“也是,你應該好多年沒和人說過話了,忘了該怎么說也是正常。”
“不過你放心?!彼笾懽?,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,“以后有我在,你天天都有練習說話的機會?!?/p>
他沖人齜牙一笑,少年的明亮意氣與瀟灑都在其中,比黑暗中的火光還要璀璨,看得男人微微一怔,片刻后點了點頭。
而沈浮光在蝕骨牢里搞一見鐘情時,幽獄外面早就亂起來了。
赤水境作為不周仙境仙盟四門之首,最出名不是他們的傀儡之術,也不是他們的功法,而是“護短”。整個宗門從掌門到外門弟子,個個都著魔似的把這兩個字刻進了骨子里。
如今赤水境人人喜愛的大師兄被關進了蝕骨牢,可算是捅了整個宗門的馬蜂窩,上上下下幾百名弟子紛紛涌向君子殿,自發(fā)地跪在階下求情。
誰都知道赤水境掌門嚴謹認真,說過的話就沒有不兌現(xiàn)的時候,同時還最討厭和人打嘴上官司,此刻跪在門階下的弟子便沒有一個出聲,只安安靜靜的跪著,看似溫馴,卻個個都背脊挺直,透著一股“不放師兄我就不起來”的決心。
然而大殿內(nèi)外皆安靜,那端坐在玉階之上始終不動的身影,也同樣展示著沈境主的堅持。
直到有劍光劃破空氣閃電般飆來,一襲青影隨強大劍氣一起撞進了殿門,直奔沈境主面前。
“是小師叔!”
“小師叔來了!”
階下的弟子頓時看到救兵般活躍起來,而在大殿之內(nèi),劍氣帶來的颶風還未散盡,葉不歸已執(zhí)劍指到了沈境主鼻端。
“你居然把浮光關進了蝕骨牢?”他語氣冰涼,眼神也冰涼,“你是真的要他死嗎?”
“他是我的徒弟?!鄙蚓持黠@然心情糟糕至極,眼神陰沉,“師弟,你逾矩了。”
“可他是我?guī)Т蟮?!”葉不歸厲聲一吼,片刻后才平緩了語氣,森寒道,“給我把人放出來?!?/p>
“就是因為你對他寵溺無度他才會變成現(xiàn)在這副天不怕地不怕一點規(guī)矩都不守的樣子!”沈境主一拍扶手,終于忍不住怒吼出聲,“這些年來他在外面給赤水招惹了多少麻煩你數(shù)過嗎?他氣暈過多少長輩、做過多少無法無天的事情!又有多少次因為多管閑事而深陷危機險些沒命!這些你都數(shù)過嗎?!”
“原是因為嫌麻煩才把他關到那地方去的。”葉不歸一聲冷笑,“我早就說過,你嫌他麻煩,我不嫌,你大可以把浮光過到我名下,讓我來當他的師傅,從此以后他便是惹了天大的麻煩也有我解決,絕對找不到你這個掌門的頭上!”
“你在胡說八道什么?!我是為了這個嗎?!”沈境主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,“我都是為了他好!”
“狗屁!”葉不歸陰森道,“要他磨滅本性做一個和你一樣為規(guī)矩而活,為仙盟而活的人,你還要說是為了他好?”
“作為修士本來就該守規(guī)矩,為蒼生!天下哪個正道之人不是如此想法?”
“那你幸福嗎?”葉不歸突然道。
他的長劍偏移,從沈境主鼻前挪到了頸側(cè),貼著他的皮膚,人也上前一步,以更近的距離,冷冷地低聲問:“你守規(guī)矩,為蒼生,你這樣活著,開心嗎?”
“……”沈境主仿佛突然遭受了重擊似的,陡然陷入了無聲,半個字眼都說不出來。
葉不歸早有預料的輕蔑一笑:“你自己都過得不好不開心,還想讓浮光重蹈你的覆轍嗎?浮光是我親手帶大的,他絕對不會,我也絕對不會讓他變成你這樣的人?!?/p>
葉不歸緩緩收起長劍,負于身后。
“你不肯放人,我就去掀了幽獄,一層一層的掀,總能把他救出來?!?/p>
他轉(zhuǎn)身離開,走到階下,突然聽見身后疲憊的聲音。
“三天?!?/p>
沈境主坐下來,垂著眼,神情疲倦地說,“我原本就準備只關他三天?!?/p>
“他如今已經(jīng)是金丹后期,被關三天頂多是多受點苦,我從來不想真正的傷害他,但我的確需要他收斂性子?!?/p>
他抬起眼皮,看向殿下那個挺拔的背影,緩緩道:“你有沒有想過,若是有一天他惹出了連我們都擺不平的滔天大禍,他該如何活下去?”
葉不歸沒有回頭,也沒有說話,許久之后,他一言不發(fā)地邁出了殿門。
沈境主高坐大殿之上,良久,發(fā)出一聲長嘆,閉上了眼睛。